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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依旧钧天梦貔貅(4)

“天赐!”

妍雪低低地惊呼,把他扶在怀里。

他两颊似冰,原先笼罩着的一层灰败之气居然已经消褪。雪白的面庞上,似乎隐隐焕发着圣洁的毫光。

妍雪用力抱住他。

那样冰冷的身躯,却是她一生一世也不愿离弃的温暖怀抱。

天赐手足一动,迷茫地睁开眼睛。

“天赐!”

“……喛?”他目光茫然的看向喜不自禁的少女,微微皱起眉头,努力地想着。

不是和妍失散了吗?怎么又会见到她暖若春阳的笑靥?……他刚才似乎是在女祭司的房里,水镜边上,那样悚然的痛楚,电流般袭过全身。……后来呢?……后来发生了什么?

“我在哪里?”他最终是放弃了回忆,疲惫地发问。

“我也不知道呢。”妍雪想他剧毒已解,刁蛮复萌,“你可真是挑了个好地方。我以为苍溟塔里有什么救星呢,到头来反而是你问我吗?”

天赐虚弱的笑了笑。

“我见到老师了啊……可怎么会在这里?老师引你到此的么?”他眼神落在不远处那个吞吐着万千毫光的大罅口,“那是什么?”忽然微微一惊:“是书库?你打开了浩瀚书库?!”

“是个书库,还是个冰书库。我从那里跑出来的,又有什么可怪的?”华妍雪不以为然,“瞧你这副大惊怪的样子!”

“不是啊!”天赐急切地抬起身子,走到罅口边望着,神色狂喜而复杂,“我见到了,是那方神石!传中与天接语的秘笈,都来自于那方几千年前,从天殒落的神石啊!”

妍雪悻悻然:“好了不起么?几千年的老东西,早就该作废啦!”

“你怎懂?”天赐微笑,神色痴迷,“冰石所记渊博深奥,老师我造诣尚浅,睹之有害,因此始终未曾让我进入,一向都是由她亲口传授……”

他陡地住口,微微侧转了头,眼里的神色,又一次苍茫而复杂起来,妍雪在一边瞧着,隐隐感觉到那里面的猜疑。

“大公妃所言是真,你那个老师,便未必对你毫无保留。”她冷冷地出他的猜疑。

天赐因兴奋而变得绯红的脸色,转为苍白。

“天赐。”妍雪自悔得刻薄,抓起他的手,十指冰凉如雪。

他甩开她,亦不顾“与天接语”的神石,转身朝着另一方向走去,按向墙壁,格、格,两声轻响,一片东西落在他手中。

他向妍雪招了招手,又竖食指在唇边。

妍雪静静地走过来,他习惯性搂住她,屏气敛息。

有一道声音,低而清晰的传了过来。

“非我族类,异心必异。祖婆婆通达天听,焉有姑息之理?”

女祭司模糊不清的轻笑:“他诛杀你全家,亦奉命而为,梦梅是因私仇,而一再撺掇我杀他的么?”

南宫梦梅决然答道:“在私,梦梅和他仇深如海,这世间有他没我,有我没他。在公,瑞芒皇室正统,岂容许败在一血水无涉之外人之手?祖婆婆若瞻前顾后畏怯大公,梦梅情愿以身代之,杀云天赐,事后甘领一死,又有何妨?”

这话之后是异常持久的一个沉默,时间长到在足以让云、华都认为女祭司不可能回答的时候,女祭司那混昧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:

“梦梅毋需焦燥。”

又停顿良久,“为此事我已费心一十五年。”

天赐的身子剧烈一震,慢慢向后退了几步,脸上失却血色。妍雪担心地看着他,堵上了传声的通口,天赐忽牵起她手,语声急促而热切:“至少,你永远不会抛弃我?”

妍雪胸口热血一激:“不会。”

两个十五岁的少年男女,相互拥抱凝望,凄凄惶惶,天下之大,不知何往。

妍雪眼前似乎又生出一线新的希望:“天赐,既然如此,我们一起回大离,可好?”

阴沉沉的风,自两人紧拥的身体间隙吹过。天赐身子渐渐僵硬:“大离对于我来,是一个陌生的地方。”

“不会!怎么会?”妍雪热切地,“那里是你出生之地,那里有你骨肉亲人,有慧姨——”

她感到他的手渐渐离她而去,她失望地停下,咬咬唇:“你还想留在这里?”

天赐不作声,注视着她,眼中绽出奇异雪亮的光芒,今早大变以后他第一次眼中第一次射出如此明晰而又决断的目光,仿佛只是在短短一瞬,他突然从那个混沌迷茫的情绪中脱离出来,彻底地下了某种决心,抓住了某个东西,找到了某种方向。

“为什么不?疯疯颠颠的大公妃一句话,是证明不了什么的。蛰伏于苍溟塔不出的女祭司何足为惧。只要我俩联手,得大公之助,未来天下,便是你我二人之天下,这也是大公的本意。”天赐冷笑,一字字自口中吐出,“大好局面,何以轻弃?”

妍雪心里一寒,在这转瞬之间,他的心思,竟然和大公转得一模一样。谁他十五年来不经风雨?拂去重重迷雾之后,他的本性竟是与养育他的那个人如出一辙。

“我不喜欢你这样。”

他回过身去,半晌,粗暴地:“那么请告诉我,你到瑞芒的真正用意?就是为了惊醒我这场做了一十五年的身世之梦?你打算带我回大离,做一个屈辱的平民,认回一个不光不彩的身世?——那个慧姨只是你的慧姨,和我有什么关系?你的那个地方,和我究竟有过什么关系?”

妍雪缓缓地靠住墙,绝望地道:“是我太傻,一厢情愿。可是天赐,我从来没想到惊破你的好梦,这些炙手可热的权势与荣华。”

“呵呵呵……”天赐古怪的轻声而笑,“是,我是贪恋荣华富贵,贪恋你施舍于我的皇子身份。可是,十五年来我一直都是安安稳稳的做着这场梦,因为你的出现,才搞得天下大乱。你把一湖静水扰乱了,才来告诉我,你什么都不想做的。”

妍雪道:“你终归是怨我了。”

“我也不怨你。我还要感激你,不是你,我怎知会不会有一天就在那场波平不起的梦里莫名其妙的死去?我只是恨我自己——”

他久久地停顿,终于涩声道,“不能令你满意。”

妍雪猝然泪落,等她回神,已失却天赐踪影。浩瀚书库打开的出口里面,光芒变幻万端,映着一条浅色的人影,长发飘飘。妍雪呆呆地坐倒在出口边上,抱着膝,支着下颔,看那人影一一的移动,计算着他们之间一分分割裂出来的距离。

在那样强烈的光芒之下,天赐什么也看不清楚,然而他要看的,就是那块“与天接语”的神奇冰石。注目那块四字界碑,端详了一会,伸手按在“天”字横划稍突之处,满室光华顿收,唯冰石依然淡淡焕发莹光,只是入目柔和,已全不碍观看。天赐凑近前去,有淡淡的冰石流光附于其脸。

片刻后,他凝神专注的神情忽然改变,眉头一耸,露出惊怒不忿的神气,双手紧握迫出了指间关节响声,许久才平复下来。

他体态僵硬地回到上一层,关闭书库,做这些事的过程中,始终是神情木然,眼底不时闪现冰霜般的寒意。他伸手开启了这个密室中的另一道门,向妍雪道:“你假从这里出来。我们这就一同出去。”语气平常,好象他们决无刚才那番割袍断袖一般的交谈。

妍雪不是怕事之人,可是天赐的神情总教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害怕。天赐会意,嘴角微微扯出一抹笑痕:“不用怕,我还不至于这么愚昧,跟这个只会借天话可一无所能的老女人斤斤计较。”